一家亲

那是一个不太炎热的傍晚,我乘车从学校回家。快到家时,我看到巷子口站了许多邻居,像是在看公告,往日里他们会与我打招呼,今天却没有人注意到我。我背着一些脏衣服还有我的笔记本,快速的从他们身后穿过,只想快些回家休息。

我家住在三楼,我不太喜欢顶层,因为夏天会很热。虽然是初夏,但屋顶已经被太阳炙烤了半日,回到家中便感到了一股让人难以忍受的闷热。妈妈见我回来,便打开了空调,我站在空调前享受着凉风。平日里在学校每晚都要断网,所以睡得比较早,回到家中便没人管我多晚睡觉了。那天我打游戏打到凌晨,正准备睡觉时,却突然听到了争吵声。那争吵声也不算很大,似是从楼下传来上来的。没办法,私房就是这样,隔音效果很差。我躺在床上,一时被他吵得睡不着觉,索性竖起耳朵听他们在吵些什么。他们都很激动,语速很快,我听了半天也只听了个大概,似乎是为了钱吵起来的。我顿时失去了兴致,闷着头睡觉去了。

第二天中午我被手机吵醒,我眯着眼睛看微信,朋友问我起床了没有。我一下子跳了起来,我们下午约好了看电影。我看了看时间,快一点了,心想还来得及。我赶忙洗漱完毕,换好衣服便出门了。我来到二楼时恰好看到楼下的阿姨出门,我打了个招呼,她礼貌性的朝我笑了笑。我见她眼睛又肿又红,不知是没睡好还是哭了,因为昨晚我隐约听到了哭声。别人的家务事我也不方便多问,说了声拜拜便先走了。

电影很烂,但影厅里座无虚席,我抱怨到,你怎么选了这么烂的电影?他笑笑说,因为我是原著的脑残粉啊。看完电影我们便去附近的网吧打游戏,打游戏的时间过的可比看电影的时间快多了。从网吧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,我与朋友便去了我家附近的一家小炒店吃晚饭。小炒店的老板就是楼下的大叔,但他现在已经不颠勺了,现在掌勺的是老大,老幺则负责麻辣烫。老大的孩子虽然只有三岁,但老大却看起来像四十几岁的人。我不喜欢老幺,看起来油头粉面的。我们点了两道菜,朋友还要了一份麻辣烫,我不喜欢麻辣烫,我觉得味道太重。我一边吃着回锅肉,一边喝着啤酒,这回锅肉的味道与大叔做的十分相似,很好吃。大叔平日里是个很热情的人,很喜欢一边做事一边哼歌,我们这里的人都很喜欢他,所以他家的生意要比同行要好得多。但是今天他没有哼歌,甚至我在付账的时候叫了他几声他才反应过来。

回家的路上我本想看看公告,却发现已被人撕掉,撕碎纸片撒了一地,我耸耸肩便回家了。晚上我与妈妈在客厅里看电视,妈妈说这里的房子要拆迁啦。我很惊讶,问她是什么时候的事情,妈妈说就这两天才下来的通知。说实话我很失落,这里虽然有些乱还有些脏,但我毕竟在这生活了十几年,突然说要拆,我接受不了。妈妈安慰我说,一时半会儿还拆不了。我心想,到了时间还不是得拆。我叹了口气,也没心情看电视了,洗了澡便回房玩手机去了。夜里,他们又吵了起来。我听到了老大媳妇与老幺的争吵,他们吵得很凶。孩子哭了,阿姨也哭了,伴随着一老一小的哭声,这个夏日的夜晚显得极其燥热。

第二天上午,我还在睡觉,突然听到有敲门声,我赶忙起床准备去开门,却看到妈妈一动不动的坐在那玩手机。我抱怨到,这么大的敲门声你听不到啊。妈妈朝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,她说我就是故意不给他们开门的。我压低了声音,问她是谁在敲门。妈妈说,是拆迁办的。他们敲了好一阵门才离开的,我跑到窗口向下张望,想看看敲门的人长什么模样。我刚一伸出头来却发现他们正在向上看,我赶忙蹲下身子,过了一会儿才敢站起身来。他们一共三个人,两女一男,看背影似乎很年轻,比我大不了多少。不知为何,我竟对这素未谋面的人生出了恨意。

 

那年的暑假我哪儿都没去,一直在家里待着。因为这里快拆了,我只想和它多待一会儿。我喜欢这里的一切,我喜欢早上摆在路边的早点摊;我喜欢一楼大爷养的八哥,天天催大爷去买菜;我喜欢看楼下的小孩子你追我赶,看他们围在一起密谋“坏事”;甚至那盏坏了许久的路灯,我都觉得文艺起来。那些日子我在家无所事事,睡醒了便玩电脑玩手机,玩累了便睡,但我从未在转钟前睡过。暑假过的很快,气温也逐渐变凉,楼下的争吵也越变越频繁。无数个夜晚我都听着他们在争吵,起初大叔也参与其中,到后来大叔却常常一言不发。奇怪的是,少了一个人争吵,争吵却比从前凶多了。听得多了我才知道,他们是在为房子吵架。这栋私房的面积很大,而且他们家还有一个门面,拆了后可以赔好几套房子。

暑假过后我去了外地实习,期间有次特别想家,想回来看看。电话里妈妈却让我暂时不要回家,她正在找出租房,等找好了再让我回。我虽很不乐意,但回家一趟却是比较麻烦,这事就这么耽搁下来了。

半年后我回了一趟出租房,或者说是家。这里虽然是正规小区,但我很不习惯,我不习惯进门要刷门禁,我不习惯大家都把门锁的紧紧地,我不习惯我回家时候周围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。那天我独自一人回了趟老房子,那里还有人在住,但大部分的人都已经搬走了。要分辨有没有人住很简单,因为空房子的窗户都被砸碎了,连个框架都不剩。我住的那栋私房只有大叔一家没搬,或许是因为放不下生意吧。我走时特意绕路去小炒店看看,小炒店还在,但已经被围墙给围了起来。我心灰意冷的离开了这里,回家的路上我碰到了大叔。他笑着向我打招呼,不知为何我竟有些尴尬,我笑着向他点了点头,算是回应。我加快步子,想甩开他,他却凑了上来。我问他怎么这么早回家,他说让老大看店就行了。他问我,你觉得我们家老大怎么样?我说,他做菜很好吃人实在。他又问,那老幺呢。我一时没说话,停顿了数秒才说,老幺人很聪明。他没说话,叹了一口气。

五一放假,我再次回到了这里,依然和朋友去电影院看了一场烂片。从电影院出来已经天黑了,与朋友道别后我便往家里走。走到家附近时,我发现一片漆黑,我心想路灯是不是又坏了。走到巷子口我才想起这里早已被拆,这时我才意识到我走错了。离开时,我心血来潮想要看看那家小炒店,绕路过来却发现那里已经空了,只剩下门面的框架。正当我准备回家时,我看到一个背影,那背影很熟悉,他正看着那家小炒店的门头发呆。我看着他,他着着小炒店,我知道那就是大叔,我没去打扰他。他从口袋里拿着什么,天很黑,我看不清。我看到他指尖亮起一个光亮,我才反应过来,他在抽烟。在我的我记忆中,他是从来不抽烟的。

 

再后来我转正了,赔给家里的房子也分了下来。房子很高,有三十几层。我去过那个小区,环境不错,已经有人搬了进去。我家的房子还在装修,很大,但比起老房子却小了很多。

后来我打听过,大叔家在不远处重新开了家小炒店,我很开心的邀请了朋友一起去吃。店名虽然还叫一家亲,但生意却冷清了不少。我仍然点了我最爱吃的回锅肉,我满怀欣喜的吃了起来,却发现再也没有从前的那种味道了。我四处张望着,想找大叔问问,当我看到他时,觉得他老了许多,才一年的光景大叔已经变成了大爷。我喊了他一声,他没有反应。我提高了嗓门儿他才回过神来,他很费力的起身,脚步也变得笨重起来,我甚至觉得他的左腿是被右腿拖着走的。我问他,回锅肉怎么没以前好吃了。大叔苦笑一阵,说现在掌勺的是老幺。我这才注意到,这里已经没有麻辣烫了。我听到这里更加没有胃口了,朋友因为没有麻辣烫,也少了兴致。我们草草的吃完,便结账回家了。

听妈妈说,大叔偏爱老幺,分房子时老大吃了亏,老大一怒之下便离开了小炒店。老幺厨艺不精,无奈之下大叔只好重新掌勺。再后来大叔中了风,留下了后遗症,再也不能颠勺了。于是老幺便硬着头皮掌起勺来,生意自然是每况愈下了。

我回到家中,站在24楼阳台里向外张望,欣赏着小县城的夜景。这里很高,几乎可以看到整个小县城,却唯独看不到我曾经的家。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Zio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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